我有一碗面
还没停。
雨还没停。
好像这会儿小点儿了。
可谁知道下一秒会不会突然变大？
从昨天到今天，狗拉羊肠子下个没完，把南方下给了北丨京。
趁雨小赶紧回家吧，反正下午也没什么事。
老王给约他去食堂吃饭的张楚岚打声招呼，夹把伞往外走。
“今天食堂有炸酱面，你不去吗？”碧莲问他。
王也一直说食堂的炸酱面做得地道，每次都要拉着老青呼噜呼噜来两大碗，今天格外反常。
哦，老青。诸葛狐狸今天请假，说是身体抱恙。张楚岚想诸葛青一个大男人，怎么样也能照顾自己，王也犯得着急吼吼回家看对象吗？
老王瞥楚岚一眼，撑开伞走到雨里。虽然没听这家伙说什么，但也知道替他八成在酸自己。
他应该怼碧莲一句：你不懂。
但是没心情。他也不是那样的人，随时把脱单的优越感挂在嘴边。
其实连他自己也不太懂。
王也看了眼阴惨着的天，灰不楚楚，若不凭借手机上的时间则难以辨出中午还是晚上。
不太懂，也说不太清。从罗天大醮击溃诸葛家的男孩到和男孩同居，虽然是明明白白在一起，但他们之间有太多东西说不清。老王以前也没谈过朋友，没个比对，更不知道这团乱麻要从哪里开始理。
雨还没停。细细的，像透明的挂面。王也不再看雨，拿了一袋鲜切面放到篮子里的蔬菜上，但他没打算做成炸酱面以弥补没去食堂吃的遗憾。
老青来北京烦他那阵子，王也听了张楚岚吃好玩好的建议，拉老青往面馆里一坐，说这里的炸酱面好吃。
青用筷子挑了一点酱，吃到嘴里，说：咸。
王也说你得拌开吃。
青就学着王也把酱料和萝卜黄瓜丝拌到面里，看面蒙了酱泛着黄色，再吃一口：还是咸。
大约是记住这口感了，青看到王也做炸酱面的时候特意叮嘱他少放点盐。
“不放盐，酱是咸的。”王也说着，没往青的面上倒太多的酱。
“你也少吃点，不然掉毛。”青好像很心疼地摸着王也的头。
“我又不是狗。”
“狗不狗不要紧，别秃就行。”
结完账走出门，雨竟然快赶上粗面了。噼啪砸到伞面上，不赶巧吹来一股歪风，浑身上下都是水。王也还是举着这把没什么用的伞回到家里，只有脑袋没被淋湿。
给青留的早餐连同王也早上来不及收拾的碗筷原封不动摆在桌上。卧室的门半开着，狐狸似乎连躺着的姿势都没变过，半蜷着身体挨着床边睡，显得床特别大。
走近了，才看到狐狸的睡姿并非一成不变。
青的怀里多了个枕头。枕头和他一样缩在被子里。
王也拨开额间的几绺碎发，手还没碰到额头，就听见哑哑的嗓子嗯一声，人却是连眼皮都不带抬的：“淋雨了？”
“一点雨，不碍事。”老王觉得自己手凉，试不准温度，就去床头柜里找温度计。
“我不烧了。”狐狸弯弯腰，像护崽一样把枕头护在怀里，被子却陡然被掀开，胳肢窝里被硬塞进一个冰凉的物体。
似乎还怕他挣扎，王也把手叠在他的臂上，在床边坐了会儿，爬到青身后躺下。因为自己的枕头被人抢走了，老王只好枕着自己的胳膊问青：想吃什么？
“烤乳猪炭烤牛腿和小羊排。”青背朝着他，毫不犹豫地报出一串菜名。
“太油了。”
“那就不吃。”青立刻道。他本来就没什么胃口，看到油灿灿的肉都要恶心。
王也搭在青臂上的手慢慢垂下来，青便顺势往后靠一靠，哪怕身后人从外面带来的寒气还未散尽。
“吃面吧。”王也的指尖碰倒床铺，胳膊一勾，把人环住，算是半抱住爱人。老王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好像在这怀抱里冒出个头绪，但还是那么乱，什么感情都有。像锅里的面，本来码得整整齐齐，下到锅里一经搅动就缠作一团。
但已没有走出哪都通时的烦躁，他也不总去看爬在玻璃上的雨痕了。
37.2℃，比昨晚好一点。
“我去做饭。”
拉窗帘，关门，留狐狸继续睡。枕头抱着就抱着吧，反正自己这会儿也用不着。下回把沙发上的抱枕拿到床上，毕竟枕头还是用来睡觉的。
青没应他，只是在王也手离开自己的时候缩了又缩。
围上围裙的时候，王也听见楼下汽车被暴雨淋得报警。
好大的雨，仿佛周围只有自己住的这一栋楼。他打开水龙头洗菜，觉得那潮气也透过窗子扑进来。
这雨，还有雷，老青怕睡不安生吧。
叶子上的农药，根子上的泥土，要一点点搓干净，顺手再把菜掰开，这样待会儿切起来方便。就在王也过第三遍水的时候，狐狸眯着似乎永远也睁不开的眼睛，倒坐到椅子上。
他想让青去继续躺着，但看到把下巴垫到手臂上的人冲他努努嘴，大概是让他别在意，该干嘛干嘛。
雨不见转小，雷声滚滚过，细密的雨声比刀落到案板上的声音都大。他忽然放下刀，取了件外衣丢给老青，再把菜切得碎一些。
眼下十一月初，天气转凉暖气还没送来，狐狸也不知道多照顾点自己。外面可还下着雨呐。
青一直没说话，直到王也拿出那袋面条。
“买的面？”不等王也回答，他就叹一句：“我比较想吃现擀的。”
青知道王也有这手艺，在碧游村擀的面一等一的筋道。
“有的吃就不错了。”王也把面倒进去，用筷子搅了搅，搅得水爬上边沿，滋啦啦响个不停。
在碧游村那是买不到面，所以王也才不得不上阵擀面……感谢在武当山做饭的经验，在碧游村做饭喂饱自己，今天喂饱自己和狐狸。
老王继续把青菜萝卜也扔进去，余光里的狐狸皱了下眉头，显然是不喜欢吃没有油水的面条。他怕狐狸回去蒙头睡觉，把桌子收拾出来，以最快的速度盛好面。
“趁热吃，吃了发发汗，好得快。”
清汤寡水的面，唯一的点缀是菜和葱姜。看青用筷子把面一绕再绕，王也觉得光是自己往碗里搀辣椒酱也太不够意思，就问他：给你加滴麻油？
狐狸发狠似地吃一口面，看来不用加别的佐料了。
“你这面我给打59分，厨艺打100分。”他吃了几口，又把面翻来翻去，就是不见往嘴里送。
“得了，这话已经撩过傅蓉了。国手词穷了？”王也塞着满嘴的面道。傅蓉早给他讲过男孩和友人的故事，要不老王不可能下定决心表白。
青拿起醋瓶子要往老王碗里倒，被老王一把托住。
“干嘛？”
“给王道长加点醋。”他煞有其事地把瓶子倾了倾，真倒出两滴来。
老王赶紧把醋瓶子抢过来，让青赶紧吃。
“要泡烂了。”
他继续呼噜自己的面，想着要是青真的没胃口，他也不逼老青继续吃了。硬逼着吃下去吐出来，岂不是对身体的伤害更大？
王也把最后一团面连带着汤一起喝到嘴里，吃干抹净也不急着洗碗，看青吃两筷面再喝一口汤。老王一时间觉得自己挺不道德，好似逼着肉食动物吃素。
“吃不下就不吃。”
其实还是吃了好，不吃哪来的力气痊愈。至此，老王也不知道该吃还是不吃。只好坐在那里本分地陪吃。
青碗里的面已经吸了汤汁，肥大地挤在一起。狐狸倒是越吃越香，一碗素面条吃出烤乳猪炭烤牛腿和小羊排的味道。
到最后那碗面吃得比王也还干净。
隐约还能听见雨声，和王也洗碗的声音。怪不得说叫淫丨雨，跟人体内的欲望一样，是无穷尽的。
王也说你再在这里坐着，小心又烧起来。
“我已经在烧了。”他的话还没说完，老王就用围裙擦擦手，想过来摸他的额头。
“被你的爱情火焰烧得难受。”
“到底烧没烧？”老王是个相当实在的人，虽然实在的人有时候会缺点情趣，幸好双方都习惯彼此了。
“撩你呢，听不懂吗？”
他趴在桌上，虽然眼皮发沉，还是看着洗碗的居家好道长，忽然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：“我生日快到了。”
“嗯。”
“回头过生日你给我做碗面吧。”
王也回头看了眼狐狸：“你不都兴吃蛋糕吗？”
他嗤一声，反问：“谁规定吃蛋糕就不能吃面了？”
王也想想，也是。再说过生日吃长寿面也是习俗。既然老青这么想吃，那到时候就给青擀碗长寿面。
少放盐，他口味淡。
洗几个碗和一口锅用不了太多的时间。关了水龙头还有雨声。
雨还没停。
青的脑袋埋在臂弯里，大概是难受得紧。王也没征询他的意见，抱着狐狸塞进被子，顺便把枕头扔到自己睡觉的那一边。
“我都回来了，你还要什么枕头？”他掰直狐狸虾球一样的身体：“快，躺好。”
青嫌他多管闲事，怎么躺都要规定。半晌，睁开眼睛，老王没走。王也坐在床边，显然也瞧见青在看他，但很快移开目光，入定似地坐在床边。
刚才下肚的面，无论缠得多复杂，都要被慢慢消化。王也没有在面消化前闹清楚，每一根面条是怎么交织在一起的，到底是勾连，相绕，还是不可解的死结。
哪一种缠法都有。不是单纯的哀怨憎恶。从来都说不清。他能说得清的感情恰是这说不清。
再去摸狐狸额头的时候，摸到一手细密的汗珠，他不知道是不是那碗面的功效。
说不清，道不出，但老王又明白得很。
他就在这，他哪儿也不去。
【完】
· 一面之缘，长寿长流，长长久久。
·一篇和青菜面条一样淡的文章。好久没这么安静地写过文了。居然还是在期末考试前。
·寒寒生日快乐！ @寒一岁 来一碗长寿面！
P.S.本来应该写一面之缘，结果因为太过饥饿，写成了一碗面之缘。我觉得，嗯，应该没毛病吧，都是面。差不多。对，差不多。试图说服自己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