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我无法被温柔以待,那么我愿意成为那个温柔的人。( ゚∀ ゚)

【也青】大狐狸和小狐狸(全文)

王也家有大狐狸和小狐狸。

【点我看之前公布的上文】

小狐狸对宠物医院有了心理阴影。一看到门口微笑的狗狗立牌,就撅起屁股,四条腿牢牢扒在地上以抵抗狗绳的拉力——每次都要费一番力气才能把它固定在输液的小床上。

医生抹一把额头上的汗,说小狐狸一次比一次闹腾是好事。

“对嘛,说明身体越来越好了。”青揉揉王也已经被狐狸抓得炸毛的道士头,王也则把他的手挡开。

大狐狸还好,王也对宠物医院也有了心理阴影。每次来医院,老王不是被小狐狸抓掉头发,就是被咬。上次小狐狸一个头槌直击老王胸口,把一米八二的练家子顶得心脏骤停,差点没坐地上。这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走路都晃悠的奶崽子了,三岁多的小狐狸正值精力最充沛的青壮年时期。

还好这是最后一次输液,回头只需要再吃几天药就行。王也和大狐狸松了口气,医生也松口气。

 

狐狸本来就很精,要不怎么能是狐狸精呢。而家里的小狐狸不知道是不是跟大狐狸住久了,比狐狸精还狐狸精。第一次吃药的时候,没等青把药掺在狐粮里,小狐狸就钻到沙发底下,打死都不出来。

大狐狸拿着鸡腿蹲在外面,一边劝一边把小狐狸引出来。趴在沙发上的老王立刻逮住它,硬掰开嘴把药塞进去。

小狐狸嚎着跳到沙发靠背上,一嘴苦苦的粉末吐也吐不出来。而大狐狸一边啃鸡腿一边问王也:喂下去没?

王也拍掉手上的药粉,淡然地点点头。

它寻摸着是不是吃完药还能弄块鸡腿吃,结果大狐狸除了给臭道士吃了一口,连骨头都没让它舔一下。

 

小狐狸早就知道找王也要吃的比较容易。
别看道士每天摆张臭脸,其实经不住自己缠。闻到排骨香味的时候,去厨房门口弄出点动静,王也准会给它撕块肉。

才进门的诸葛狐狸提着食材不满地咳几声。青不让小狐狸吃排骨也是为了小狐狸好。

“就让它也尝尝年夜饭呗。”王也挠挠头。

“那我呢?”

王也可不敢怠慢大狐狸,赶紧夹了块肥瘦相间的排骨塞到青的嘴里,差点把人烫出一嘴大泡。

青说他谋杀亲夫。

刚才急着把脑袋往筷子头凑的人可不是自己啊。王也正想回嘴,目光一偏就看见张楚岚冯宝宝和其他临时工……王震球你怎么还举着手机呢?

“哦,老王,你家门没关……”

来拜年的人不自觉地把视线移开。宝儿姐突然大声问张楚岚:“他们都没有七年之痒的吗?”

 

“纠正一下,快八年了。”大狐狸一点也不为自己进屋时忘记关门而感到尴尬。

 

小狐狸是两人刚同居的时候捡的,算起来也快八岁了。

它疯了一样上蹿下跳,不是因为今天过年,而是因为有老孟和宝儿。老孟不消说,大家都很好奇为什么小狐狸也喜欢宝儿。

碧莲说大概是因为王也和诸葛青顾不上的时候,宝儿姐经常来给小狐狸喂食铲猫砂,顺便遛狐狸。

其实张楚岚心里通透得很,宝儿心思单纯又接近仙人姿态,稍有灵性的动物都会和宝儿亲近,就像当年的猴子们一样。

“你们这是把它当儿子养啊?”楚岚挠着小狐狸的脖子,大概因为挠的地方不对,小狐狸嫌弃地蹬开他的手,自己搔起痒痒。

青笑一声,打了个响指,小狐狸立刻抛弃碧莲,义无反顾跳到大狐狸怀里,把咽喉下雪白的皮毛露给大狐狸。

 

拜年的人走了,小家伙也精疲力竭,被抱到窝里的时候都没有反抗。大狐狸喝得有点多,晕乎乎坐到窝窝旁边,想等舒坦了再起来。小狐狸把绒绒的尾巴扫过来,首尾相连,环成个狐狸围脖。

小狐狸一直都喜欢这样睡觉,好像这样睡特别有安全感,诸葛青也喜欢这么睡——如果被王也抱住的话除外。

王也蹲下来问怎么不去睡,见青晕着两颊桃色,又问是不是酒劲上来了。王道长也坐到地上,眼前没什么好看的,只有身体一起一伏的小狐狸。

小狐狸不小了,无论是体型还是年龄。但是王也和诸葛青从小到大都没给它起过名字。只要喊一声小狐狸,它就会跑过来。所以有的时候王也喊诸葛狐狸的时候,小狐狸也会朝王也那里望两眼。

“我们要不要给小狐狸起个名字?”青问王也的时候,睡梦中的小家伙把耳朵颤一颤,像是在回应大狐狸。

王也觉得不用:“都叫惯了。”

他随手揽过诸葛青。

习惯了。

 

家里有一还俗的道士,一不是狐狸的大狐狸,一已经不小的小狐狸,都习惯了。

 

小狐狸不小了。以前王也和诸葛青把他锁到家里,它不是把沙发垫叼得到处都是,就是撕坏老王的拖鞋。大狐狸常常和王也开玩笑,说他们养活了一个拖鞋厂。但它现在只喜欢挑软和一点的地方趴着,等差不多到下班的点就蹲到门口等最喜欢的人和最不喜欢的人回家。

它的世界太小了,除了遛弯时常能遇见的狐朋狗友,最亲的只剩下他们。

 

它每天都准时趴在门口的地垫上,已经连续趴了半个月。听到脚步声时它立刻蹲好,然后趴下,再蹲好,再趴下。

今天来开门的又是冯宝宝。小狐狸照例把脑袋伸出家门看看,缩回来等宝宝给它倒一碗满满的狐粮。

“你是不是想王也和诸葛青?”冯宝宝蹲在旁边看它把头扎进画有狐狸的碗里。

她破天荒摸了摸小家伙。小狐狸自打因为咬了来给自己添饭的王也被青训过后,再也不会出于护食的目的咬人。

它也喜欢冯宝宝。

小狐狸抬起头看看不会老的人,把狐粮吃得满地都是。

“诸葛青过两天就回来了。”冯宝宝给它铲完屎,带着小家伙溜一圈见见狗友们,又把它锁家里。

后面几天冯宝宝没来,板着脸的徐三负责照顾它。

 

大狐狸回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。小狐狸正趴在床上睡得舒服,听见脚步声立刻奔到门前。它围着大狐狸转了一圈又一圈,卯足力气往他背上扑,又往他怀里跳,甚至自发地表演以前王也和诸葛青给它教的恭喜发财。

它好久没见大狐狸了。

人类的半个月放在它十几年的寿命里太长啦。它想去舔大狐狸的脸,可如果大狐狸不抱住剪了指甲的它,它也没办法挂在大狐狸身上。

大狐狸怎么不抱它啦?它跟着大狐狸从客厅走到卫生间,从卫生间走回客厅,总算逮着大狐狸坐下的机会,卯劲儿窜到他腿上。

青的刘海长长了,几根头发丝垂过眼角,把本来就不怎么显山露水的眼神彻底藏住。它觉得青随呼吸起伏的刘海格外有意思,伸爪去拨拉,然而还没碰到,就被大狐狸揪着后颈扔到地上。

先落地的是背。它又痛又委屈地尖叫一声,好容易翻过身子,紧张地看着把脸埋到掌心的大狐狸,但又不敢动。

 

狐狸的记性很好。印象中大狐狸从没摔过它。如今它的皮毛不如以往厚实,骨头硌着肉撞到地板上,现在仍然隐隐作痛。

 

它有点懵。今天冯宝宝没来家里给它喂食。所以它还有点饿。

但它也不敢去拱青的腿,只能在大狐狸瞧不见的地方抽抽鼻子,希望能嗅出空气中的异常。

 

如果王也在,它还能去缠王也,说不定还能吃完狐粮后再蹭一块肉。可臭道士呢?

它终于想起王也了。

小狐狸跑到门口,拱开青没关死的门瞧一瞧。楼道很黑它的实力很好,但是什么都没看见。小狐狸注意到电梯间旁的红色数字从青回来就没有变过。

它忽然灵机一动:王也会不会从楼梯间上来呢?就像它一样,因为害怕电梯,小狐狸常常从十几楼撒欢似地跑下去。

小狐狸的步子轻,无法触动楼道里的声控灯。只有借从小窗户射进来的光,才看得见一只白狐的身影,宛如夜间鬼魅,游荡过每一阶楼梯。

它很久没下楼梯了,因为总贪图享受地待在大狐狸怀里坐电梯。虽然惴惴不安,但只要贴着大狐狸的胸膛就没事了。

楼梯好像变多也变得难走了,它滚下去好几次,走到楼外时嘴角第一次挂了白沫。

 

它想它可能要在这里等一会儿王也,就像在家门口等一样。流浪猫像影子一样溜过去,接着是一只脏兮兮的狗,长毛盖住的眼睛还不算浑浊。它想走过来和小狐狸打个招呼,却被小狐狸的响鼻给吓回去。

还有蛾子,大甲虫和草丛里的蛐蛐。和一只大狐狸,来找小狐狸。

 

“回家吧。”

它抖抖身上的毛,兴奋地叫一声,准备往大狐狸身上扑的时候,见大狐狸已转身进了单元门。

 

接下来的几天,狐粮,狐粮,还是狐粮!王也不在,讨肉吃格外不方便。加上出差回来的大狐狸还是不着家,狐粮也是有一顿没一顿。

它冒着挨训的风险跳上橱柜,但曾经做过回锅肉炖排骨糖醋鲤鱼的灶台什么味道也没有,只有灰尘呛得它连连打喷嚏。

小狐狸想王道长——的干锅鸡。

 

不过现在,它可以愉快地在王也那半边床上撒泼打滚。前些日子它实在是太想太想大狐狸了,难得大狐狸在家睡一晚上,于是拱开卧室的门,堂而皇之从王也睡的那半边爬上床。

小狐狸已经做好被赶下去也要钻大狐狸被子的打算。结果大狐狸合上手里的书,主动向它张开双臂。它对这个动作再熟悉不过,但仍急吼吼地钻进青的怀里。它怕王也和自己抢大狐狸。

没人抢。大狐狸终于是它的了。

没人抢。牙根子痒痒,想假装咬王也的手,抓王也的腿。

没人抢。它咬住王也的枕头过嘴瘾,大狐狸却把枕头拽出来,拍回鼓鼓的形状又放回原处。它看见大狐狸拈去王也枕头上的狐毛,却不给他顺毛,于是又跳到青面前撒了会儿娇。大狐狸铁了心要睡觉,它呦呦两声,只好钻进王也那边的被子里。

 

小狐狸想起以前王也和大狐狸也这样分别裹在两个被子里,一个说“关灯了啊”,另一个刺溜缩到被子里道:“嗯。”两个人好像都睡着了。它正考虑能不能溜上床的时候,王道长的手臂忽然就搭到青的肩上。大狐狸仿佛积蓄了很久的力量,一下子就把王也拉进自己被窝。

 

大狐狸背对着它睡的。月光从颈子滑到肩膀,勾画出它见过的最漂亮的曲线。小狐狸腿短,够不着他的肩膀,只好伸长脖子用鼻尖去碰。它是一只健康的小狐狸,鼻头永远湿乎乎的,碰到大狐狸颈窝时,就像落下一个湿凉的吻。大狐狸缩了下脖子,吓得它赶紧躺好了,却猛地被人按在怀里。

它听见大狐狸有点哑的声音,还有点迷糊,但一点起床气也没有。它不知道原来大狐狸的力气这么大。它被青勒在胸前,别说叫唤了,喘口气都难。

小狐狸舍不得弄疼大狐狸,但是紧急关头只能先蹬两下大狐狸,好不容易吸到一口空气,立刻化作幽怨的嚎叫。

 

大狐狸醒了,看着如离弦之箭一般离开自己怀抱的小狐狸,仍保持着环抱的姿势,却不知道该抱谁。

“对不起。”他说,又坐起来重复一遍,“对不起。”

小狐狸不点头也不摇头,蹲在他面前,若没有眨眼,便像是一幅的“狐娜丽莎”。因为无论青怎么动,那双眼睛都在盯着他看。

卢浮宫的名画永远含着微笑,小狐狸那逐渐眯起的眼睛却没有一切人情世故。这双眼睛比画中的眼睛更加灵动。

这双像眼睛像蒙了泪水,里面有一个他。

 

温润。

 

大狐狸摸了摸它的头,他的眼睛比小狐狸的还要细,还要藏住所有的心事。小狐狸觉得自己完蛋了,这下铁定又要被风绳捆着送出卧室。然而大狐狸窸窸窣窣收拾了枕头和被褥,自个儿躺到沙发上。

小狐狸不稀罕这张床,王也和诸葛青不在家的时候没人管它,这张床它还不是想上就上?它急忙跳下床,迈着小步子往沙发走。尾巴尖刚离开卧室,身后的门被无声地掩上。细细的风吹过,从大狐狸那里来。

 

大狐狸五点不到就起来了。小狐狸一个鲤鱼打挺跳下沙发,等着王也,啊不,等着大狐狸关门,放狗……放狐狸,一气呵成。然后带它去公园打太极,呃,它记得大狐狸打的不叫太极,好像叫八极拳。可是它跟着大狐狸不停地出入浴室和卧房,头都转晕了,也没见青有拿狗绳的意思。

小狐狸不喜欢青今天的打扮——那套西服的颜色太深了。如果它能看见人眼中的色彩,一定会觉得那件衣服吸进了世界上所有的黑色。况且穿这身能遛弯吗?不如穿王也的大短裤。反正大狐狸平常也没少穿王也的衣服。

小狐狸第一次见大狐狸把每一个衣扣都扣起来,连最上面的风纪扣也不放过。它想往大狐狸身上蹭,却被轻轻推开,于是干脆跳上沙发扶手去衔放在靠背上的狗绳,却听见身后的门被啪嗒关上。

 

它爬上大狐狸睡过的沙发,那里还有点温度和大狐狸的气息。

它越发喜欢暖和的地方了,不像小时候虽然贪恋他们的怀抱,但还是想和狗友玩你追我赶的游戏,或者在雪地里滚一身雪沫也不错。

它现在单纯地想要热烘烘的温度。在暖烘烘的温度里,它闭上眼就能打个盹。

小狐狸从早上迷糊到中午,头一次没去门口迎接大狐狸。说实话,它也没想到大狐狸这么快就回家了。等大狐狸都走进玄关了,它才撒开腿跑上前,绕着他转悠。它嗅到大狐狸身上冷冷的味道,好像秋天的落叶沉寂在泥土里。

大狐狸今天第一次抱他,但是身上的衣服太冷了,它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喷嚏。它去舔大狐狸的脸,但手机很不凑巧地响了,青不得不放下它接电话。

 

“在哪儿呢,阿青?”它听出是金元元的声音。啊,就是那个总把它揉得七荤八素的人。

“我先回了。”大狐狸坐在沙发上帮他顺毛,它像面团一样瘫软下去,只支棱着耳朵听他们聊天。

“你他妈就这么走了?马上要落……”

“不走怎么办?”他抢话问道,语气不冲,却像一式刀法,抽鞘回鞘之间便已经斩断金元元的话。他们沉默得太久,以至于小狐狸都抬起头看着他。

他清清嗓子,对金元元的称呼还是一贯随着王也:“金姐,谢谢。”

金元元仿佛被挫了锐气,缓过劲后才开口道:“那也……也该等到现在吧?”

“至少最后见一面啊!”她好像终于找到了劝诸葛青的理由,但言语间已失了生意场上的镇定自若。

“人我已经见过了。”青搓了搓它的脑袋,手劲儿有点重,像王也的手法。他似乎怕没说清,又解释一遍:“我想见的是人,不是盒子。”

“这次是小也家里做得不对,不准你插手筹备就算了,连来都不让你来……我替王叔叔道歉还不成吗?现在过来还来得及,难道还要姐八抬大轿去接你?都这时候了,他们看在小也的份上应该也不会说什么……”

它看青在金元元说到“应该”两字时忽地一笑,接着自顾自对着电话道了句“小狐狸还等着吃饭呢”,就按下挂断键。

 

小狐狸的确有点饿了。它想看大狐狸的眼睛,大狐狸却用手背把眼睛遮住。今天的大狐狸收拾得很利落,白衬衫扎在裤子里,很平整。它蹬乱了大狐狸的衣服,这才觉得舒服些。

它想它是不是该去舔大狐狸的脸,或者小心拱开遮在眼睛上的手。

它喜欢修长的手指摸过自己的下巴,并且有节奏地挠着肚皮。它会好奇地去看他的手如何灵巧地掐出各种指诀,而自己被剪去指甲的爪子一点威胁也没有。

小狐狸舔了舔他的手,然而那只手只是翘了翘指尖。大狐狸是不是睡着了?于是它也窝在青的腿上闭上眼睛。

 

它要去梦里向王道长蹭一块红烧肉,再问问他什么时候回家。

 

小狐狸藏了起来,等着大狐狸来找他。既然大狐狸不怎么带它去散步,它只能在家里和大狐狸玩了。它钻进衣柜里,忽然发现衣柜里那么空,几乎少了一半的衣服,藏在这一点安全感也没有。所以它趁青不在卧室,急忙跳到衣柜旁边的箱子里。

这里衣服多,钻到衣服底下,就很难被找到。衣服很暖和,是王道长的味道。

箱子被人抱起来,它准备好被大狐狸找到了。然而大狐狸抱着装有它的箱子走了好久,直到它听见“叮”的一声,突然意识到它这会儿在电梯里。它最怕坐电梯了。

大狐狸看到箱子里蹿出个狐狸脑袋,惊得差点没把箱子扔掉。但是看小狐狸那不敢下地的怂样儿,连忙抱紧箱子。

“你怎么在这?”他问小狐狸。

小狐狸也想呦呦呦问他:“我怎么在这?”

它看大狐狸吃吃笑着,不知道为什么人明明知道动物不会说话却还要去问动物问题。而动物不会回答,人却笑了。

大狐狸又问它是不是想跟他一起去,然后又自个儿笑了。它被大狐狸抱上车,因为不情愿和后座的箱子们待在一起,就跳到副驾驶打开窗户吹风。

大狐狸把车停在一栋很陌生的别墅前,却没让它下车。它只好趴在车窗上,看大狐狸走进院子,看大狐狸敲开门,看憔悴的中年妇女往它这边看一眼后哭得几乎站不稳。

车门忽然被人打开,他们从后备箱开始,把所有的箱子都搬走了。它不知道后备箱的箱子里装的是什么,但它知道后座的箱子里都是王也的衣服,因为它很熟悉王道长的味道。所以它突然从前座跳到后座,把伸进来半个身子的人吓得缩回去。

小狐狸不许他们动那些箱子。且不说它捉迷藏没地方藏了,王道长过几天回家以后穿什么呀?总不能让他穿大狐狸的衣服吧?王道长不喜欢穿,小狐狸也不喜欢看王道长那么穿——连大短裤都没得咬。

 

他们嘘它,它就呃噜噜地弓起身子。他们要绕开小狐狸要抢箱子,它就扑到可恶的手臂上呲牙作势。他们不惧它,它就狠狠咬下去。小狐狸不确定有没有听到手骨碎裂的声音,但嘴里确实尝到了咸腥味。那人惨叫着收回冒血的手,它还没得意地叫出声,同伴有力的手便拽住了它背上的皮毛。

它看到了天,乌压压的天。它离天越来越近,又离天越来越远。

 

它想起来大狐狸把它抱到一旁,让它去扑长椅上睡着的王也。它那时候也跳得这样高,然后扑到王也软软的肚子上。有时还没扑到肚子上,便被王也用风鉴挡住。

 

它摔倒地上,地上有尖尖的石子,很疼。

 

小狐狸想起被王也风鉴挡住的时候,大狐狸突然笑出声。然后自己又被王也丢起来,身体轻得一点重量也没有,头扬起来正好看见蓝湛湛的天。大狐狸接住它,说:“你丢它干什么?”

老王八成是睡糊涂了,还以为有人来攻击自己,拍拍脑袋朝小狐狸说声不好意思。

“你又不是接不住它。”

 

它费了点力气才翻过身,瘸着走几步,被大狐狸抱起来。大狐狸一直在说“抱歉”和“医药费”之类的话,它冲大狐狸没好气地叫,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?后座最后一个箱子也被搬走了,那里面有王道长的棉衣。

 

它还小的时候,第一次在冬天散步,急中生智窜到王道长棉衣里取暖,紧紧抱着王道长的肚子,把道长痒得直转圈圈。后来防止此类事情再发生,小狐狸不得不穿着王也给它买的丑丑的小衣服散步。

 

它又挣扎着叫唤,大狐狸敲一下它的头,问它怎么又咬人了?

可是它无比地想咬人,好像血脉中的兽性突然苏醒一样。

它要去咬王道长,狠狠地咬,逮哪儿咬哪儿,让他尝尝血的教训,知道离家出走的代价。

 

那天它在窝窝里睡回笼觉的时候,闻到了煮鸡蛋的味道。在它的观念里,王道长和煮鸡蛋密不可分,煮鸡蛋又和蛋黄密不可分。所以他它冲到青的椅子旁边,等青把鸡蛋黄丢到桌子下。

大狐狸掰开鸡蛋白,溏心的黄窜出一股热气。它激动地立起身子,忽然想起平常青喂它鸡蛋黄都鬼鬼祟祟怕王也发现,于是又趴到青的脚边。

青吹了两下,看见蛋黄时蹙了蹙眉。一口吞下蛋黄,再一口吞下蛋白,噎得眼泪都出来,狠狠灌一口豆浆,才发现豆浆不是惯喝的甜味,而他和王也同居后早就没了主动加糖的习惯。

小狐狸啥也没吃上,难过。

所以王道长什么时候回家呀?这离家出走的时间也太长了吧。

 

王道长。是王道长。但它只能看到王道长的上半身,而且很小。它趁着大狐狸转身的时候跳上桌,发现王道长被扁扁地印在一张纸片上。他不会眨眼也不会笑,仿佛那是在愣神时拍的照片,却随时都会来搓它的头,把它搓得很不舒服。小狐狸想去嗅一嗅王道长的味道,鼻尖却撞上一层玻璃。

 

它忽然想起来小时候跟大狐狸去逛超市,大狐狸把它拴在外面让它乖乖等。它趴在地上,看王道长和大狐狸排在收银台的队伍里,王道长从小推车里拿出两袋辣条一个劲儿皱眉。青就笑着把两袋辣条夺下来,也许是在说“偶尔吃一次没事”。它看到他们朝自己走来,不顾狗绳往前冲,结果狗绳没绷直,鼻子先撞到玻璃窗。
它在玻璃窗外看着琳琅满目的货架和来来往往的人。因为从来没进过超市,仿佛玻璃窗里是另一个世界。只是这道玻璃啊,不仅隔开两个世界,还可气地隔开它和大狐狸。

 

小狐狸的鼻尖酸酸的,还有点疼。它又试着碰了碰相片外的玻璃,没嗅到任何有关王也的气息,只有相框上残留的香灰味。它觉得自己又像蹲在超市外的小狐狸,那道玻璃把王也从它身边隔了出去。

它想也就是一块玻璃吧,也就是一块玻璃把家里隔出一个新世界,把王道长隔在玻璃之后。

它还是有个家的,对不对?

大狐狸回来了,看到它在照片前,不客气地喝一声“下来”,反倒把它吓得在桌上团团转,结果一尾巴将照片扫到地上。

那对它来说一定是一声巨响——虽然不过是一块玻璃碎裂的声音。

它觉得自己没闯祸,因为玻璃和花瓶不一样。它想它把两个世界打通后,王道长就会自己成功扑向走出超市的大狐狸一样,他不知道会从哪里走出来,然后,他们会拥抱,或者接吻。

他会回家吧?

小狐狸站在桌上侧耳停了片刻,没听到王也的脚步和门锁的响动。它只看见大狐狸慢慢蹲下身,把玻璃拾到手心里,一片又一片,又拂去照片上剩余的玻璃渣。它小心地闻了闻扁扁的王也,只闻到了照片该有的味道。

为什么他还不回家?

它急了,冲着大狐狸嗷嗷呜呜叫。青扔了满手的玻璃,把那张照片从它面前抽走,迅速折成小块。它以为大狐狸要打它,忙窜到一边,然而大狐狸却拽着它颈子上的毛把它拉回来。

他好像给了自己一个原本属于王也的吻。

“不摆了。”大狐狸的掌心冒出一蓬火,离它很近,小狐狸的皮毛甚至能感到炙烤的热度。但是它贪恋这个吻,克服着走兽怕火的本能,呆呆地蹲在青的怀里。

那火烧不到自己,最后被烧掉的也只有一张照片而已。

扁扁的王也被烧掉了,他要怎么回家?

 

大狐狸拿来狐粮,它颠着颠着凑上前,看来今天要加餐了。虽然还是没有大鱼大肉,但聊胜于无嘛!

大狐狸拿来窝窝,它赶紧躲开。小狐狸最近睡习惯了床,可不想再被逼着睡冷窝窝。

大狐狸拿来逗猫棒,它追在后面扑顶端的球球。虽然它不是猫,但是不妨碍它喜欢那个球球。

大狐狸又拿来两瓶药,它在瓷砖地板上半跑半滑钻进沙发底下,半天才露出个脑袋,看大狐狸把这些东西一股脑放进一个大纸箱里。

它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,以至于大狐狸让它上车的时候,它一个劲往车底下钻。但还是被大狐狸硬拽上车。

小狐狸嚎了一路,它可是清楚地记得前些日子的纸箱子是怎么被搬走的。幸好大狐狸没有把车停到那栋可怕的别墅前,而是停到了傅蓉家楼下。

 

它松了口气,不用傅蓉招呼立刻把傅蓉家当自己家,愉快地在各个房间里溜达,最后蹲在客厅的鱼缸前,企图对里面的金鱼不轨。

“什么时候走?”

“下周。”青换了个姿势靠在沙发上。

“那你这边的房子怎么办?”

“卖了。”

“你可真舍得。”

“一间屋子而已。”

“我不是说房子。”她看了眼试着把爪爪伸进鱼缸的小狐狸,“是小……”

“嘘……”

小狐狸赶紧把爪爪伸出鱼缸,假装欣赏鱼尾巴摆动的样子,但心里一直在盘算怎么把它弄到嘴里。

“难不成它还听得懂人话?”傅蓉叫了声小狐狸,小狐狸只是动动耳朵,假装没听到。

她想起青也有个狐狸的外号,噗地一笑:“是不是跟你待得太久,学精了?”

“也许吧。”他打了个响指,小狐狸三个字还没叫完,它就从傅蓉身后挤到大狐狸身边。

傅蓉像所有人一样啧啧称奇。

大狐狸握着它的爪爪,又像往常一样给他梳毛,仿佛坐在沙发上等王也回家。它最喜欢大狐狸抱着它这样笑了——轻轻把嘴角扬起一点,不开口,不露齿,挨得极近才能看见脸上的酒窝。只是他眯着的眼睛下何时有了和王道长一样的黑眼圈呢?它往大狐狸怀里拱了又拱,听见大狐狸素来比它跳得慢的心脏砰砰敲着鼓。

 

大狐狸起身了,不用他招呼,小狐狸就乖乖把狗绳拖过来。它咬着绳子,跟在大狐狸屁股后头,看着沾了狐毛的裤脚。只需嗅到他早上出门前洒的淡香,小狐狸就知道大狐狸一直在。

小狐狸动身了,但一头撞到关死的防盗门上。它听到大狐狸的脚步越来越远,一回头看傅蓉蹲在那里伸出手,正尝试着把它抱回来。

 

它用爪子去扒门,扒不开,就用身子去撞,撞不开就蹲在地上叫。它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留它一只狐,为什么王也不要它了,大狐狸也不要它了?

是它做了什么坏事,他们在惩罚自己吗?就像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那样?

傅蓉来抱它,不会抱,把它的半个身子都悬在外面,它假装咬了傅蓉一下,没敢咬出血印,不过也足够把她逼退了。

那是一扇好高好高的防盗门,它压了好几次门把手都打不开。

小狐狸开始坐在门口等,像平常等他们回家一样。傅蓉喂它水,它不喝。傅蓉又用它的小碗装了狐粮推到它跟前,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地走了。它更习惯水和粮摆在客厅的角落,更习惯这边跟着王也一次次把菜端上餐桌,另一边青给它哗啦啦地倒狐粮。

小狐狸不讨厌傅蓉,它能感受到她是真心实意地对自己好。所以她来摸自己的时候,它都不拒绝,但只要傅蓉有抱走它的意思,它立刻呲牙。

傅蓉说它真是个狐狸精,把水碗粮碗还有窝窝都放到很远的地方,关上客厅的灯睡觉去了。

它只好用肚皮小心地暖热身下的地砖,仗着自己还有一身御寒的皮毛,缩成一个团子等大狐狸。

 

事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了呢?

 

它越发恨王道长,恨得牙根子痒痒,恨不得现在就把他的屁股咬出几个血洞。可它现在最愁的是连王道长在哪儿都不知道。家里和王道长有关的东西差不多都被坏人搬走了,连最后一点残存的气味也在慢慢散掉。它怕它会忘掉这气味。它靠气味认人,到时候找不到王道长要怎么报仇?

小狐狸迷迷糊糊趴在地上,听见傅蓉气急败坏打电话的声音,迷迷糊糊醒来,兴奋地一蹦三尺高,又开始徒劳地扒门。

它听到大狐狸的脚步声了。

应该是惩罚结束了,他来接自己回家。

 

大狐狸一定不会抛弃自己的,它那么相信大狐狸,把肚肚都给他摸,所以大狐狸一定不会抛弃自己的。

“你再不来,我怕小狐狸饿死在我家。”

“我这不来了吗?”

小狐狸疯狂舔水,舔几下就要回头看看大狐狸还在不在。

青给傅蓉使了个眼色,悄悄往后退一步,不料小狐狸放下狐粮,仓皇窜到门边的老位置挡住他的路。

惩罚还没结束吗?

傅蓉看着大狐狸,目光里颇有责备的意思。

“你干嘛非要让我养呢,难道伯父还不许你养宠物吗?你又不是小学生,我不信你家连只狐狸都不让养。”

“我怕它受不了浙江的气候。”他捧了一把狐粮递到小狐狸面前,“这是只北方的狐狸。”

“你个南方人还不是在北方住了这么久?”傅蓉有点急,似乎搬出最后的杀手锏,“反正王也捡的狐狸,我养不了。”

 

它吃得正欢,大狐狸忽然抖了下手,狐粮洒了一地。

 

小狐狸几乎一天没吃东西了,一改往日浪费的习惯,蹭着他的腿把散落在地上的狐粮一粒粒吃掉,饱饱地躺在地上,像狗一样弯成一个弧形,又像猫一样去抱他的腿。

大狐狸终于把自己抱起来,托着它的下半身,不至于把它悬在空中。

 

它想,惩罚一定结束了。

 

小狐狸和大狐狸一起回家,一起睡在张大床上,一起吃饭散步。就是大狐狸不给它肉吃它有点伤心。不过也没有那么伤心,以前大狐狸就不喜欢给它人吃的东西。

大狐狸和小狐狸一起去公司,一起打包东西,一起吃饭散步。大狐狸要把它的窝窝收起来,它不肯,咬着窝窝往回拖。大狐狸好气又好笑地松手,说你又不睡在狐狸窝里,还这么在乎。

它气呼呼地把窝窝拖回原处,发现客厅里除了柜子电视茶几这样的大件家具,几乎剩不下什么了。连摆在上面的零碎饰品都被收起来了。

大狐狸劝它,说回头到了浙江随你怎么咬。

它不知道浙江是哪里,也不知道为什么大狐狸要把它的窝窝送去浙江。

大狐狸冷不丁把窝窝拽走,它没反应过来,扑空了。

小狐狸为什么要那个窝,因为那是它的家的一部分呀。它还记得王也和青带着它去买窝,大狐狸在一堆窝里挑得不亦乐乎,样式质量都要考虑。而王道长则拍了一下它的狐屁股:“去,自己挑一个。”

 

浙江给它永远的印象是潮!浑身的毛都潮乎乎的,不用自己舔都潮。

但是再潮再热它都紧紧跟着大狐狸,尤其是在这谁都不认识的八卦村,偶尔冒出的一声狗叫都能把它吓得往大狐狸身上窜。

大狐狸迈过很高的门槛,去见一个对它来说很陌生的男人。小狐狸也想跳过门槛,但是后腿没来得及抬起。它被门槛绊住后,直接在地上滚了一圈。

“回来了?”

“回来了。”大狐狸又提了提嘴角,努力笑得很轻松。

“这次回来就别走了。”叫诸葛栱的男人又说。

“爸,您放心,我也没想着走。”

它胆子大了点,去嗅了嗅男人的气味,不料男人忽然放下翘起的腿,小狐狸赶紧躲到青身后。

“狐狸?”

“养了十年,舍不得,就带回来了。”他摸摸它的头,让它在门口等。于是它就安安静静地看青合上门,乖乖趴在屋檐的凉荫下。

它隐约听到诸葛栱说:“聪明。”

很聪明。很多人都会这么说它,用人的标准去评价一只小狐狸。

小狐狸没看到几条狗,倒是一群好奇的孩子围住他。有胆大的摸了摸它的背,它懒洋洋地眯着眼睛,没管。于是有更多的手来顺毛,撸尾巴,摸耳朵。孩子们给它拿来香肠牛奶和小面包,它也不客气地吃掉,最后撑得连狐粮也吃不下。

 

人类的东西其实挺好吃的,就是它受不了。

 

当它在诸葛青的床上吐得乱七八糟的时候,终于明白为什么青总是拦着王也喂它肉。小狐狸晕晕乎乎到了宠物医院,输液也不反抗。

它的家属坐在一边的长椅上陪他。每当小狐狸看向青的时候,青就会笑一笑。而它不看青的时候,他的脸上却一点表情也没有。它睡着了,大狐狸也睡着了。它突然惊醒,看见大狐狸歪着脑袋,但身边却并没有人可供他凭靠。

时间过去了很久,医生松开捆绑它的绳子,又叮嘱大狐狸要按时喂它吃药。它看见大狐狸手腕上挽着装药的塑料袋,伸手来抱它。他一走路,塑料袋就哗啦啦地响。

晚上的天,有一丢丢凉,它看大狐狸没有围围巾,就假装自己是个狐狸围脖环了上去。

大狐狸让它别闹,它坚决不动。小狐狸知道自己咽喉下的皮毛又细又软,围起来一定特别暖和。

 

它又一次没有跳过门槛,吃痛地滚到一面立镜前。那是一面黄铜磨成的镜子,把它雪白的皮毛照成古旧的黄色。其实它不知道自己尾巴尖的皮毛蹭到了什么,也是黄的。

它从镜子里看见一只小狐狸,肚皮松垮垮地垂下来,每走一步都像在晃悠。一叫,连声音都哑了。

它试着跳过门槛,又不出所料地滚到青的脚边,然后头也不抬地绕到房后。

大狐狸不会看见吧?反正他现在这么忙,连给它喂食和它散步都由诸葛白代劳了,所以也会忘记看这一眼吧?

小狐狸再也没跳过门槛。每次走到雕花木门边,它都等着别人把它抱过去。它不愿意跳,就不会摔倒,然后就不会垂下肚皮,就能忘记过去十年的林林总总。

好像它又是十年前刚捡到的小狐狸一样,小到能藏在王道长的道袍里,四条腿颤巍巍的,还不太会走路。

 

小狐狸变得很懒。天热的时候睡在青卧室的空调下面,天冷的时候就缩在电热毯里。大狐狸哪怕再忙,这些东西还是会替它准备好的。

孩子们隔着窗户拿着吃的叫它,逗它,甚至还偷了家里的逗猫棒来。但它最多看一眼,仍然趴在老位置上。

大狐狸变得很勤快,天不亮就出门,天黑了很久才回来。小狐狸要花很久的时间才能爬上床,然后缩在一旁的枕头上,等洗漱完的大狐狸摸摸自己。他会躺到自己身边,而不会用风绳把自己送出卧室。

有时候他回来得太晚了,衣服都来不及脱就睡了。它怕大狐狸冻着,拖来自己用的电热毯盖在他身上,又钻进毯子里抱住大狐狸。可是它太小了,抱不下大狐狸,只有大狐狸来抱它的份儿。

大狐狸的衬衫领子立了起来,遮住半边脸,它轻轻地用鼻子拱开,又碰了碰大狐狸的脸。

人们管这个叫亲吻。

它拼命回忆起最后一天看见王道长的时候,道长和大狐狸并排站在一起刷牙。道长咬着牙刷,扯着衣领啧啧道:“看你弄的。”

“怕什么,衣服一遮又看不出来。”大狐狸漱了漱口,说,“别跟个小媳妇似的。”

“可你这也忒狠了。”

小狐狸也觉得狠,因为大狐狸咬的地方都结了血痂。王道长真惨,被自己咬要打狂犬疫苗,被大狐狸咬是不是要打狂人疫苗啊?

大狐狸长叹一声:“唉——那怎么办,你咬我一口吗?”

王道长还没准备开口,青先用沾了牙膏沫的嘴碰一下他的脸。

人们管这个叫亲吻。

 

小狐狸有一个秘密,它在浙江的夜里偷偷亲睡着的大狐狸,大狐狸保不准会笑。只可惜它不能和青分享梦境。

大狐狸对小狐狸来说本身就像个秘密,他很少对自己说话,从来不提回家的事情。它不知道它和大狐狸要在浙江住多久。

不过八卦村有一点它很中意——没有电梯。但是这里蚊虫太多,有时甚至会在它的肉垫上咬一个包。

 

那天青回来得比较早,白给哥哥端来洗脚水,说哥你不要这么拼,累坏身体怎么办?

他把脚浸入热水中,因为太烫又收出来。白要给他加凉水,他摆摆手,说这样挺好,然后慢慢地把脚放进去,不敢搅动热水。

“这些事族里好几年都没解决,你就不要管了,青。”

“忙点好。”

“你又不是族长……”白小声嘀咕。

“就快是了。”他把泡得通红的脚拿出来擦干。他是族长继承人的事情人尽皆知,现在只是在等老族长任期满了而已。小狐狸喜欢那些热热的蒸汽,情不自禁地把爪爪搭到盆边上。

它摇摇尾巴,忽然重心一失,差点半个身子都栽到盆里。大狐狸的动作比诸葛白还快,捞起它打湿的爪爪,一边数落一边检查它有没有被烫伤。虽然爪爪很疼,但是大狐狸圈着它,也算是这么些天终于主动抱了它。所以它细细嘤咛几声,假装没事地走几步,但是青和白都看出它一瘸一拐。

 

小狐狸最近总是做梦,不分白天黑夜。它有时候会从娘胎里的事情开始梦起,自己在狐妈妈肚子里,被温暖的羊水包着,很安全。突然一下羊水没有了,它因为冷和饿不停地叫。有一双手捧起它,上面有茧,不软和,但是比地上温暖,很安全。后来就是大狐狸的怀抱,比它的体温要低,也不见得有多柔软,但是也很安全。

它有时梦见大狐狸带它回家,有时有梦到大狐狸把它扔在当初捡它的地方。说来奇怪啊,它是王也捡来的小狐狸,却和王也不亲,反而天天找诸葛青玩。

但王也毕竟是把它捡来的人。虽然小狐狸不承认,但他是大狐狸最喜欢的人。所以小狐狸偶尔也会梦见王也摸着它的头,说你怎么老咬我,我招你惹你了?

 

它听见王道长的声音,真的是王道长的声音。

“松嘴!我裤子要掉了……老青你管管它,别拍了!”

“哈哈哈哈就这样,别松嘴,往屁股上咬!”

“小祖宗你放过我的裤子吧,都咬坏几条了!”

“小狐狸别咬他裤子,咬拖鞋!对,还有那一只。”

它睁开眼越过床上看手机的大狐狸,在门口转悠一圈,忽然跳起来压下门把手,成功逃离这个暂住的卧室,撞开诸葛栱的腿,往外面跑。它想它一定是睡了一天,所以才有这么大的力气冲到屋外的路上。

他看到皮鞋,棉靴,和各种各样的鞋子,以及晃动的腿,但是王道长的声音越来越远。

后来就再也没有王道长的声音了。

车贴着它的身体飞驰而过。它看见赤脚追出来的诸葛青。他的手机里还不断传出王也的声音。

又是一辆车,打着喇叭,带着冷风,把地上的雪花都卷起来。那些雪花有的沾到它的皮毛上,顷刻即化,有的打着旋消失在夜空里,却有更多的雪花晶晶亮亮落下来。

星星,月亮,还有雪花,这些都是北京黑漆漆的夜空少见的景物。

“过来!”青见它完好无损地站在路中间,松了口气,一边招呼一边走向它。

小狐狸却跑开了。它抖着一身银白的皮毛跑到路对面,又跑回来,像一团活了的雪花。雪花落在地上,结了薄冰的地上。

它躺在地上,觉得自己还没那么聪明,要不怎么会分不清手机里的王道长和现实中的王道长呢?

 

可人那么聪明,为什么还会执着于不存在的事物?

 

在它十一年的狐生里,有十年都是在北京度过的,所以只是一点江南柔柔弱弱的雪,就已足够让它称为漫天飞絮了。

青正在去宠物医院的路上,它记得青抱着它出家门的时候,有人说:“一只狐狸,至于吗?”

大狐狸披着大衣,把它也裹起来。它想告诉大狐狸这样穿不行,王道长会说你又不好好穿衣服。它是狐狸它有皮毛它不怕冷,但是人不一样,人的皮肤露在外面,要有衣服才不会挨冻。

它看青呼出一团一团的白气,颈子没有任何防护地暴露在零下的温度里。它觉得它还有一点体温,虽不够用肚皮暖热一块地砖,但是暖热他的脖颈还是可以。

但是大狐狸不让它动。

 

没进兽医院之前,大狐狸走得很快。但是走出医院时,大狐狸却走得很慢。它的脑袋贴在青的胸前,在青一颠一颠的怀抱中,本来都快睡着了,但看到诸葛家熟悉的宅子,又强打起精神呜呜呜叫。它不想回到这里,虽然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。

一年还不久吗?如果觉得不久的话,加一个前提:离开家一年,还不久吗?

如果还不行,再加一个前提:它在短短的一辈子里离开家一年了,真的不够久吗?

 

小狐狸想有个家。

 

它觉得很累,依偎在青的枕头旁边。它一直很好奇为什么诸葛青的床明明是双人床,却只有一个枕头。虽然后来又加了一个枕头,但那是为了它加的。

 

是不是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?睡一觉就能有个家。

大狐狸在摸自己。他的手很凉,但是从来没把自己摸得这么舒服过。

它隐约察觉了,为什么大狐狸不抱自己了,是不是因为臭道士不抱大狐狸了?如果它撞见了王也,肯定要狠狠把他的腿咬个对穿,绝对不像闹着玩那样连血道道都咬不出来。

它得承认它老了,跑不动跳不高,牙口也不行了,但是记忆力好着呢。它闭上眼睛,很快回忆起道士那张臭脸,和他身上的气味——没有老大爷的气味。

 

小狐狸又想起来大狐狸用棉签沾了药酒给王也擦伤口,一边擦一边教训年幼的它不能咬人。

 

所以看到王也的时候,小狐狸没有咬他,不然又挨训怎么办?别人训它还好说,大狐狸训它就要难过死了。它拽着臭道士的裤脚,用尽最大的力气,把人往它来的路上拖。

 

它要把人拖到大狐狸身边。

 

这样,它就有个家了。

【完】

 

 

小狐狸傻眼了,它不记得来时的路,不知道该把人往哪儿拖。

 

“傻崽子,你拽我干啥?我们一起等他不好吗?”

评论(106)
热度(1260)
  1. 共75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商山想吃🍳🥚🥚 | 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