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我无法被温柔以待,那么我愿意成为那个温柔的人。( ゚∀ ゚)

一枚玉坠的自述

【1】

大家好,我是一枚低调的玉坠。

 

【2】

很久以前,一个眯眯眼把我从石头堆里捡起来,亲自雕刻打磨。从这只手掌滑到那只手掌,他的温度浸润我的身体。这双常年拢在袖子里的手柔软洁白,只在右手无名指上有一处硬茧。那是常年握笔所致。

从此,我开始跟诸葛家混,从先辈到后辈,从玉佩到玉坠,挂在或粗或细的腰上,或系在红的白的和黑的脖子上。看过的脸已在记忆里重重叠叠,每一任主人的名字我更是记得乱七八糟,只知道他们姓诸葛。这不废话吗。

但是第一任主人,诸葛孔明,这几个字我记得清楚得很咧。因为往后的每一任主人,都会无数次从长辈骄傲的口吻中听到这个名字连同事迹,然后又骄傲地告诉下一代传人:

“你的先祖是诸葛孔明,名垂宇宙的贤相,亦是个伟大的异人。”

伟大可能并不从一开始就是伟大,但会随着时间,被修饰,被涂抹成所谓的伟大。我看到主人们一代比一代更加自豪是武侯传人,也一代比一代更加弱小。

他们不再出世,与其说神秘,不如说是避世。因为这武侯的荣光承载了太多东西,即便仍是佼佼者,他们也怕世人发现自己无法承担这荣光。

名誉,是名誉,除此之外,还有骄傲,敬畏,甚至是敬怕。

愈看得重,愈放不下。我隐隐有预感,就像捅破层腐朽的纸那样简单,这荣光,终有一日会脆弱到不堪一击。

我很担心。

 

【3】

后来出现了一个孩子,一个天赋极高又肯下功夫的孩子。他的父亲曾一度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杞玉忧天,现在这个孩子又让我陷入困惑。

不到七年,就掌握天地人神四盘的全部法术。

他叫诸葛青,那时还未满弱冠。

我知道这个看起来有些单薄的孩子,灵魂是怎样地执拗着。锤炼身体,打坐练功,不到崩溃的边缘不肯停下。

他的朋友很多,但大多都是异性。毕竟这孩子越大越撩,傅粉何郎,唇红齿白。你说秋波纵横的桃花眼勾人吧,可细细上挑的凤眼也如狐狸一般,吸人精魄。

眉眼再弯些,嘴角再提些,好看的人儿。

他就带着这笑容,万花丛中过,偶尔撷一朵,也总是以赏花人的态度,站在花园的栏杆之外,不过远观。观完就离去,从不上心。

因为出身、天赋和血汗,他是个极其倔强的人。这份倔强和骄傲对等,这也许是他总与人保持距离感的原因吧。

 

【4】

青顺理成章成为我的现任主人。

我平时多藏在他的衣服里,一面贴着结实的胸膛,一面挨着熨烫平整的衬衣。只是这家伙不好好系衬衣扣子,若有幅度大一点的动作,我就会被甩到衣服外面。有时失重甩到半空中,我会看到妹子们兴奋的脸。当然,不是因为本玉颜值高,而是因为她们窥见了锁骨下的肌肤。

诸葛青,很厉害,厉害到让我不相信诸葛家族越来越弱的推测。

可那一天他从蒲团上倒下,压在我身上失去意识。

他没能继承三昧真火,我暗自叹气。

之后的一段日子里,他借口修养身体,一个人不断进入内景,试图挽救波澜迭起的心境。青把细长的眼睛睁得欲裂,痛时就在床上打滚,抱着头,压抑嘶吼。我常常滑到他的背后,黑色的细绳常把白皙的颈子勒出红印。他喘着粗重的气息,每天,我都反复被汗水浸润,后来除却汗水,又多了鲜血,又咸又腥。

阴暗的房间里,他几乎要把手指抠入床头。除了长辈,没几个人来看他,有人因为把他当男神而止步不前,更有人是因为嗤之以鼻——神童又如何,还不是学不会三昧真火吗?

这是个令我心疼的主人。

恰好龙虎山准备举办罗天大醮。男孩决定出世,以寻求平复内景的方法。

 

【5】

虎豹,麒麟,山外有山。

他遇见了一个总是提着水杯的男人,王也。

我最担心的事应验了。

这个王也用风后奇门将青的傲骨敲断,把内景搅得更加波涛汹涌。

 

【6】

所幸这个叫王也的人,在击溃傲骨的同时也击碎了敬畏。他学会了三昧真火,把心魔烧成小毛孩,但内景里却多了个影子。

那个影子有着道士头,身穿休闲的短袖短裤或道袍,偶尔扣顶棒球帽……比冯宝宝的不修边幅稍好一些。

王也的影子藏在内景里,不起波澜,所到之处却隐隐泛着涟漪。这孩子知道吗?这份心知肚明的感情。

我看着他们走得越来越近,从狐朋狗友到出生入死的搭档。随着八绝技背后的甲申余乱愈演愈烈,异人世界也开始风起云涌。战斗,杀戮,算尽天机也猜不透扑朔迷离的现实。

你不找麻烦,麻烦会找你。大家都在漩涡里,谁都逃不掉,尤其是背负风后的王也。

记得那日是三九,被称为冻死老狗的天。雪花飘着,转着,绕过光秃的枝子,洒落的样子很优雅,然而不等落地就会被卷到激烈的炁中。

真的很冷,哪怕有青温暖着,我觉得自己都要冻裂了。王也掐着指诀,一个“走”字才吼了一半,七窍便迸出血来。点在雪地上,染出一枝子梅花,怒放得心惊胆战。

青的体力已经耗得差不多了,此时维持火龙都有些吃力。我敢打赌,如果他这时候乖乖听了王也的话,定能逃出生天。因为场上绝大多数攻击都是冲着王也的。

哪怕青一走了之,王也至少也不会死。毕竟对手不能从死人那里获得风后奇门。

我看到,王也忽然跪倒在雪里,眉头虽然拧着,但还是用八门搬运驱走打折自己双腿的黑影。青擦掉嘴角的血迹,掠过几个被乱金柝定住的人,脸上犹带笑容。

“不行了吧,道长?”他背起王也向林中逃窜。风灌入衣领,吹干他皮肤上的汗渍。

我听到素来不说脏话的王道长爆了粗口,一句“死狐狸”被咳嗽堵回喉咙。王也想挣开青,然而身形一动,青本就虚浮的脚下便歪歪扭扭偏了路线。青这张俊秀的脸没朝着地摔下去,人却让炁团打中了手臂。

王也不敢动了。

一直到青找到藏匿的山洞,王也才敢挣扎着爬到一边,抓紧时间调息。

他问青:为什么不走?

我看王也问完这句嘴巴没闭,但又没出声,想必是把那句“你不是总为自己着想吗?”憋在了心里。

“我就是在为自己着想。”青说:“救了你,让你心存愧疚教我风后奇门。”

青早就不觊觎八绝技了,我当时只觉得这话是随便应付王也的。直到后来有一天,青又笑着对老王说了类似的话:“给你买了这么多泡水的枸杞红枣,就教我风后奇门作为回报吧。”

我意识到,其实从那时候开始,青就已经把王也和自己的界限模糊了。他不再是站在栏杆后的看客。

他成了剧中人,在一场有王也的剧中。

王也还是劝他先走,去搬了救兵再来找自己。青笑骂:“耍猴呢?你以为我是猴子吗?”如果王也被带走了,怕是等他找到时不死也是半残。

青把我解下来扔给王也,说:这是我们诸葛家的信物。

王也被青的风绳困得结结实实,悬在半空,无法定中宫,乱金柝都用不出来,只能看青背着黄符幻化的自己走出藏身之处。

风绳失效,他摔在地上,低吼一句:老青。洞外传来敌人兴奋的呼喝,大概是青和敌人对上了。

印象中的王也从来没这么狼狈过。双腿使不上力,他就用手肘撑着地支起身子。道袍上沾着黑色的泥和红色的血,被雪水濡湿了混作一团。

不过他的眼睛真亮,亮得蒙着一层晶晶的水。像是在地下行进已久的暗流,终于找到了缺口喷涌而出,汇集到低洼处,慢慢与四周涨平,盈润一凼清潭。

 

【7】

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和王也的水杯待在一起。毛都没长齐的杯子给我抱怨:你家那位啊,真是难相处。自家道长经常晃着我肚里的茶水,轻念“诸葛青”这三个字。

王也躺在这间双人病房里,花了几天才勉强缓过神。他身边的另一张病床始终没有人。

青不在我身边时,变天和黑夜都如橡皮糖一样被拉得很长。我和水杯经常聊天,多是水杯给我抱怨青的不是——小到往王也被窝里塞青蛙,大到改变了王也的命运。害得王也啊,那张脸是越来越像熊猫。

我懒得和小屁孩,从制造出来不超过五年的杯子一般见识。

 

【8】

等到王也能下地摇着轮椅到处跑了,青才躺到那张空床上。王也把轮椅停在青的床前,盯着青的眼睛看了一会儿,好像才分辨得出它们睁着而非闭着。

“靠,我怎么和你一间病房?”青的声音就像是两块干木头在摩擦,但他还是费力地,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跶:“怎么说,也得给我安排个VIP单间吧。”

“ICU是单人间,全天二十四小时服务到位,您要是不想和我住就回去吧。”

“张口就损我?”青吹了吹扫到眼角的发梢:“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。”

阳光落在王也身上,他嗤地一笑。这是住进病房以来,我见过最轻松的神色了。王也小心地把青那几根碍事的发丝掠到旁边。

青偏下头,牵动伤口,“嘶”地倒吸口凉气:“我对你过敏。”

王也教他别装了,在碧游村那几天还不是跟自己住一屋的。

 

【9】

哪都通的附属医院多了俩重伤员,一个折了双腿,一个双臂打了石膏。王也实在看不惯内府受损的青拿风绳颤巍巍地把粥喂到自己嘴里,而且还喂一勺,洒一勺。

他没说话,喂了青一碗粥以后,一天三次把轮椅移到青床边喂饭。

“烫死了,你不能吹一下?”

老王鼓起腮帮随便吹两下,又被嫌弃吹得太用力,唾沫星子都溅出来了。王也想打人,看着青身上没一块好地方,不知该怎么下手。

“我不吃豇豆,你夹一块鸡肉给我。”

“哪有肉?早被你吃完了!”

“你的那份饭里还有。”

……

“老王,给我削苹果。”

……

“帮我翻一下报纸。”

青躺在床上,中气是一天比一天足,但还是指挥者王也干这干那。公司早就想过给青请个护工,青没答应,王也竟然也没答应。

水杯天天叫唤:妈的诸葛青不过救了老王一次,结果几个月来把老王当佣人使唤。

我说:周瑜打黄盖,一个愿打一个愿挨。

青不是周瑜,王也不是黄盖。

心照不宣。

 

【10】

晚上王也起夜,看青的被子滑到胸口,拉一拉,帮他盖好掖好。“老王……”青像是含糊一声,王也以为是说梦话,就没回头。

“老王,叫你呢。”

他把轮椅摇至床边:“什么事?”

“就叫叫你。”

“……”王也转身就走,又被叫住。

“没什么,我就是突然想问你,”青闭着眼睛:“你照顾我,是出于愧疚吗?”

再睁眼时,轮椅又回到自己床前。青只能大概看清王也的轮廓,那轮廓,很久都没变化。

“你救我,是出于愧疚吗?”

愧疚于以前的自私,懦弱和龌龊。羞于曾有过一个让王也去死的念头。虽然这念头还没萌芽,就被青连着种子狠狠捣碎,但种子的根须扎到心里的根,虽枯未除。

哪怕只是一瞬间,他也难以原谅自己啊。

王也说快憋死了,去放完水想再看一眼青,在听到吸鼻子的声音后,回了自己的病床。

青在哭,啜泣的声音再小,在封闭的空间里都会被听得一清二楚。黑夜粘稠,仿佛永远都不会流动。像是溺在沼泽里,下沉,肺里都是黑色的。

王也背朝青,鼾声很假。

 

【11】

夜色变得有点透明,青用风绳倒了杯水送到自己嘴边,一滴水都没洒出来。

他的内伤已经好差不多了,早就能精准操控风绳。

水杯说:你家那位真能装。

我说:彼此彼此。

天又亮了很多,已经能看见清人脸了。王也转个身看向青,不巧的是青也在看自己。

白色的枕头有几片暗花,青闭上兔子眼:

“老王,早。”

“早。”

 

【12】

王也还是给没拆石膏的青喂饭,一天三顿,一顿不缺,还要满足青各种无理的要求。

这天晚上,他给青喂完晚饭,瞥了眼桌子上的我。

“还给你。”王也解着我缠在一起的细绳,穿来绕去,越理越乱。缠成一窝窝,揪错一根线就系一个小疙瘩。

“哎,其实这块祖传的玉坠吧,要在婚礼上送给我的另一半。”青抬了抬受伤的手臂。

王也把那团绳子摆弄个不停,闷闷嗯一声。

“那你算过自己的姻缘吗?”王也问道,那团线慢慢松散了:“反正我是没算过。”

“巧了,我也没有。”青看着王也的手下一刻不停,终于把我解成原来的模样。

“有时候想一想啊,当个普通人也不错。”王也握着我的手不知不觉攥紧了:“不追究过去,不知晓未来。活在当下,反而没那么多事。无法预测未来,永远不知道明天是悲是喜。所以每一天都在希望着命运的恩赐。”

不算不卜,留着未知。

“我给你戴上。”

我回到青的胸前,仍留有王也指尖的温度。

 

“老青,咱们处处试试?”

 

【13】

后来嘛,你们都懂得。

我看着两个人从出生入死到同床共枕,做了一切夫夫之间该做的事。常常夹在两个胸膛之间。他们嫌硌得慌,我还嫌他们挤呢!

现在,几乎每天晚上,我都躺在床头柜上,听水杯给我哭诉王也抱它的时间少了,诸葛青比它重,凭什么王也就喜欢抱着重的不撒手呢?

呵,年轻人。

看青每天沉沉入睡,我是彻底松了口气,终于能安安心心做个不要瞎操心的低调玉坠了。他的内景风水相和,从来没这么静过。无论是小黑青再怎么闹腾,都无法激起半点飞花。那个幻化出来的王也,也不知在哪天消失不见。

嘛,真人就在枕边,自然不需要影子了。

 

【完】

我除夕夜写了啥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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